《哪吒2》大爆之后，淡季小片如何找到生存土壤？

　　“我们唯一的遗憾，就是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口红品牌合作”，贾樟柯笑说。

　　口红是电影《还有明天》里一个令人难忘的元素，片尾众多女性们擦掉口红，为明天的女性权益去战斗。这部电影目前票房预测4000万以上，为冷门艺术电影的市场突围提供了新范本。它证明小众佳片通过精细化、差异化的发行和宣传，是能够在人海中找到属于它的受众的。

　　该片是贾樟柯刚刚成立的发行公司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运作的第一部电影，这位有着商业头脑和多重身份的文艺片旗手，正在努力破解小众电影动辄“上不起院线”或“院线一日游”的行业痛点。

　　对于小众影片来说，当下的发行危机意味着什么？贾樟柯试图跑通的是怎样一个模式？后《哪吒2》时代，电影市场如何百花齐放？

　　三月的电影市场丰富多彩——

　　有华语影史地位top级的大师经典《花样年华》，有实现鬼片尺度突破的类型佳作《诡才之道》，有等待四年终于上映的《平原上的火焰》，有带着柏林电影节光环新鲜上映的《想飞的女孩》，有同步引进的国外顶级大导新片《编号17》，有张嘉佳人气小说改编的《天堂旅行团》，有爆口碑小众佳片《还有明天》《初步举证》……

　　这份片单即便是在电影节也是质量上乘的，每部电影都有一定含金量。但问题是，很多影片都陷入叫好不叫座的窘境，一两千万票房成为文艺片的一道门槛。

　　越来越多文艺片、小众影片回不了本，专做这些电影的公司纷纷转型，全行业的资源都在向头部项目和头部档期集中。青年导演普遍面临融资困境，已经拍完的电影面对百万起步的院线发行成本也常常望而却步，长此以往会形成恶性循环。

　　在贾樟柯看来，持内容多元化的前提是发行渠道的多元化。

　　“发行是把电影送进电影院的桥梁，没有多元化的发行公司，选择就会单一，因为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目标、偏好、商业逻辑。讲商业逻辑没错，但企业是由具体的人组成的，还是会有主观和感性的成分。过去比如有二十或三十个发行团队、几十个大脑来决策，现在缩减到只有几个决策主体，进入市场的影片样貌就会减少。”贾樟柯说。

　　贾樟柯发起的平遥国际电影展已经举办了八年，每年都能选到一些不错的片子，比如去年入围平遥的《我仍在此》，前不久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。

　　但让贾樟柯感到心痛的一点是，一些好片通过平遥或其他国际电影节卖出国内版权后，却因为缺少发行渠道而沉寂数年，无法上映。

　　“我观察了几年，国内有很多品位很好的买家，会去电影节或电影市场买片，买得也很及时，但是两年三年四年过去都没能上映，最后只能放到流媒体上，没有什么水花。”

　　比如《金色茧房》曾入围平遥等多个电影节，获得戛纳金摄影机奖（最佳导演首作），这部电影其实是有中国买家买了版权的，但两年了依旧没能上映，很可惜。

　　近年来国内观众对于好莱坞主流商业片越来越审美疲劳，但对一些其他国家的高口碑电影是会有兴趣的，比如《何以为家》《姥姥的外孙》。这些电影不仅给观众带来了新鲜的观感，更打开了了解一个国家的窗口。

　　所以，如何才能让这样优秀的、多元视角的影片呈现在大银幕上，而不是被困在引进的半路上？

　　当前国内偏文艺气质的影片的发行，除了猫眼、阿里、联瑞、中影、华夏这些连接产业链上下游的大公司之外，还会有像人间指南这样专做发行和宣传、口味兼顾商业片和文艺片的公司，发行过《心迷宫》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《看不见的客人》《波斯语课》等文艺片。

　　另外两个运作多年的模式，一个是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，简称“艺联”，采用的是建设一条“虚拟院线”的形式，跟各个影院签订条款来保障文艺片的排片场次。但在特殊时段（如疫情或淡季），很多签约影院出于营收状况考虑违背了契约，2023年3月艺联曾公布将239家影院剔除合作名单。有时候艺联能拿到不错的片子，有很多影院想放却没有资质，双方会长期处于磨合的状态中。

　　还有一种是众筹点映，比如大象点映，能够极限压缩成本，聚合起一座城市里的影迷来看一部电影，适合小成本文艺片，覆盖范围比较有限。

　　模式各有不同，但还远远不够。尤其是像《金色茧房》《还有明天》这样的外国冷门佳片，每年还有非常大的缺口存在。世界上两百多个国家，观众能通过大银幕了解的国家少之又少。

　　这就是贾樟柯和田祺成立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的初衷。为什么是他们来做这件事？

　　贾樟柯有平遥电影展公司和全球选片团队，他本人作为导演也有很多国际电影节、电影人资源，此外贾樟柯还有自己的电影制作公司西河星汇；田祺则是电影发行公司人间指南的负责人，人间指南有近一百名员工，除发行商业大片之外，也有低成本影片的发行经验。

　　两人的公司在常规业务之外，联合成立了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这家新的公司和厂牌，负责国际优质影片的采买、发行、宣传。目前双方团队都是兼职在做，正在组建团队专门负责这块业务。

　　贾樟柯透露，采买工作其实从半年前就开始了，目前已经储备了八个项目，其中还有IP爆款，新公司本周内刚刚拿到营业执照。

　　采买分为两种，一种是贾樟柯团队自己当买家，直接跟片方、导演联系，能够在电影节全球首映之前，就提前锁定优质片源；

　　另一种是跟国内其他买家合作，帮助他们把买到的电影送入全国院线。

　　《还有明天》这部电影，一开始业内对它的国内票房预期并不高。尽管它在意大利口碑非常好，取得了当地2023年票房冠军，但它毕竟是一部全黑白画面的电影，存在观影门槛，而且国内普通观众几乎无人认识编导兼女主宝拉。电影在其他地区上映过，一些核心影迷可能已经看过了。

　　但贾樟柯和田祺仍然认为这是一部雅俗共赏、轻盈幽默、能引起观众共鸣的好电影，值得在大银幕上看，而且它在平遥展映时获得了观众投票选出的首映单元最受欢迎影片，印证了它仍然是有市场潜力的。

　　于是贾樟柯和田祺决定与该片的国内版权方合作，让它在全国院线上映。

　　观察《还有明天》的宣传策略和物料，也能看到一些可圈可点、令人印象深刻之处——

　　这部黑白影片的全球物料全部是黑白灰+粉色，有高级感。影片选择在3.8妇女节当天在中国上映，与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故事内核相契合。

　　该片在国内宣传早期打出的“请不要使用处女作，让我们用首作、开刃作、开山作、首部作品、第一部作品”的标语也深得女性受众和文艺影迷的心，围绕上映这个动作本身挖掘出女性视角的论点。再加上上周上海有意大利新锐导演展，促成了此次宝拉导演的中国行。

　　4000万以上的预测票房，对于一部全黑白画面的意大利文艺片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成绩了。贾樟柯表示对《还有明天》的宣发很满意，他笑称唯一的遗憾就是来不及找一个口红品牌合作。

　　引进和发行文艺片，需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，要精准地找到和打动受众。商业片可以面向所有观众通报影片的精彩看点，文艺片不能做粗放型宣发，必须找到跟特定受众的情感连接点。

　　“采买和发行不仅是钱的事儿，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导演，我很看重电影在发行过程中能否有效地转换。这个转换不仅指转换成票房，也要看它未来能否带动当地观众越来越多地了解一个作品、一个导演、一个国家的文化。

　　我第二部电影《站台》做法国发行的时候，我们就没有选择主流大公司，而是决定交给一个很年轻的公司，因为它是几个年轻人创办的，我对他们的创意印象很深。”

　　仅半年就买了八部电影，新公司的营收预期是怎样的？大家都知道采买文艺片和外国冷门片风险高、预期回报低，贾樟柯会希望能平本甚至盈利吗？

　　“我们在新公司的财力上是有所准备的”，贾樟柯说。“我从来不避讳这件事情，既然要用商业的办法去做文化工作，长期主义很重要。没有健康的营收，捉襟见肘甚至经营不下去，怎么做到可持续？”

　　据悉，在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的计划里，每年也会有一定数量的海外大片采买和推广。

　　从《还有明天》的市场表现来看，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的“开刃作”应该算是完成了kpi。另外七部电影会是什么，是否也能达到贾樟柯所说的“营收健康”的目标，有待未来揭晓。

　　在对谈中贾樟柯向娱理工作室提起，他这个月集中看了一大批短剧，帝王系列的，赘婿系列的，下面还有很多分支和变种……

　　他表示看短剧确实能获得爽感，但观看感受和看电影完全不一样，是两个赛道的东西，估计不会相互取代，“电影已死”的论调并不成立。

　　春节档《哪吒之魔童闹海》大爆特爆，一方面让人对国产电影的上限有了更高期待，另一方面又令业内对档期市场的冷热分化感到忧心忡忡。

　　“我对电影市场依旧是很乐观的”，贾樟柯说，“因为观众基础还是很稳定的，偏文艺的、共鸣感强的电影还是会受到观众欢迎的。

　　一个市场出现《哪吒2》这样的现象级电影，对于电影工作者来说有两个兴奋点，一个是只要拍出能让观众喜欢的电影，观众依然会去电影院；二是我们国家的市场体量真的非常大。”

　　接下来从业者应该做的，就是尽可能地给观众呈现更加多元、品质足够高的电影，形成全年稳定供给。

　　贾樟柯预言，未来多元化影片的发行、放映会越来越向策展型转变，整个体系都会发生变革。

　　他以MK2和北野武事务所为例，称国内仍有很大的模式创新空间。MK2尝试建立影院综合体，还推出了教育等衍生板块，都是值得思考学习的尝试和突破，“浪漫电影发行科”未来也会着手建立自己的社群。

　　至于导演身份的贾樟柯，今年会重新投入到创作之中。

　　《风流一代》是贾樟柯在疫情期间创作的作品，原本《在清朝》已经开始搭景，后来改变了计划。贾樟柯透露，今年他还会继续拍摄去年开机的纪录片，拍完一两部当下特别想拍的电影后，再去继续推进《在清朝》。

　　或许像他新公司的名字一样，在理性的商业考量之外，贾樟柯还始终抱有一份对电影的浪漫期许。希望中国电影市场的面貌始终是多姿多彩、浪漫多情的。

贾樟柯想飞的女孩哪吒2文艺片